一些细节早就熟记于心，他还特定在不起眼的地方做了标记，就是为了在特殊情况下判断异常的变化以及外人的出没。在诡异离奇的事态中，任何古怪的变化都是可以接受的，换句话来说，必须对这些可能存在的变化做好一定的准备。

    下水道里没有照明，原本理应漆黑一片，可在马恩的眼中，下水道内部正散发出奇特的荧光，就好似大群发光的微生物攀附在墙壁上，不停蠕动，而当他仔细去瞧时，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看到了墙壁——既然肉眼可以看到，自然是有光的，可这光变得没之前那般显眼了。

    和四号房一样，午夜回响里的下水道已经成为一个能够让马恩获得清晰知觉感受的光亮与鲜活的世界。

    马恩可以嗅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可以看到脏污的积水，可以意识到它们是多么的难以令人厌恶。平日里这些嗅觉和视觉上的感官自然也是存在的，但感官带来的感受却是淡薄的，受到《七转洞玄秘录》的影响，马恩已经好久没有产生这种反胃的感觉了——甚至于可以说，他现在感受到的，远比他在“邮局”时处于类似环境下所感受到的还要强烈。

    正如四号房的光鲜亮丽就好似过度渲染一样让人不适，此时下水道里带给他的强烈感受，也同样让他觉得格格不入。不能说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是，马恩觉得，在正常人的感受中定然不至于此。

    那种如同被害妄想般的过度意识仍旧存在，尤其在下水道变得比过去更加肮脏和封闭的时候，马恩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囚禁在某种巨大的活生生的生物体内，是在它的肠胃里。尤其是放眼望去时才能看到的，攀附在墙壁上的蠕动的光感，正配合他脑海中“旋律”的节奏，彰显着异常的生命力。

    过去已经十分熟悉的下水道，在马恩的眼中变得陌生，随处都可感受到的危机感，让他不确定这条路是否还一如既往地通往安全屋。

    当他翻开一处原本藏有标记的苔藓时，一大群昆虫般的小东西忽地冒出来，就好似它们一直藏身在那黑色的潮湿的淤泥中，从那蠕动的墙壁里，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蟑螂一样从他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马恩竟然没有看清这些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当他反应过来时，它们就如同幻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或幻觉，也许下水道里的异变就是让人心理发怵，可他很快就看到了这群小东西游走过的痕迹，以及它们钻出后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洞眼。

    这些痕迹不像是虚假的，马恩尝试摸了一下，可以感受到清晰的触感。可是，那群小东西究竟跑到了哪儿呢？他顺着痕迹寻找，却在几米外失去了痕迹。猛然间，马恩感到背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逼近，他那敏锐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中构成了一个可怕而模糊的形象，可当他倏然转身，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被那些蠕动的光包围的来路。

    马恩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无处不在的视线，它们好似漂浮在恶臭的空气里，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在肮脏的黑色泥土里，可是，他的眼睛看不到它们，只有在不经意时，才从眼角晃过一些阴影，以及陡然逼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述说它们的存在。

    马恩觉得深藏在自己大脑中的内在之眼蠢蠢欲动，好几次就要在那过度敏感的条件反射下钻出头骨，可他极力遏制这种感觉。过去的经历让他明白，在这等身临其境的诡异中，内在之眼定然可以看到某些东西，乃至于让人觉得那就是“真实”，可看到并不总是安全的——有些以自己的知识无法解释的东西，仅仅是看到，也会让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承受过大的压力，乃至于让他真正处于不安全的状况中。

    眼下的诡异虽然莫名其妙，但只是让人提心吊胆，感到厌烦与恐惧，真正让自己受到伤害的实体的怪物并不存在。然而，一旦打开内在之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在马恩所知的范围内，世界各地的民俗传说中普遍存在同一种说法：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异之事物，平日里感受到它们的存在时，它们仍旧是安全的，可一旦亲眼确认到它们的存在后，它们就会变得极度危险。

    那些故事总是在告诉人们，不要去注视它们，不要去刻意寻找它们，不要和它们对上视线，不要太过于关注角落里那些阴森的存在。而这种普遍的说法流传了许久，是久远年代的产物，却历久弥新，这究竟是基于人们对于不解事物的共识，还是基于某种确认过的状况，在不同人的眼中，自然也有不同的认识。

    哪怕以科学的角度，也有一些观察者效应的理论去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这种古老的共识。对于马恩而言，他认为这就自己如今最好的选择。

    马恩点燃了香烟，烟味和火光让他的感觉好了一些。无论这条下水道发生了多么古怪的变化，他都要继续向前走，去确认安全屋的状况。去年被邻居朋友带来时，他对通往安全屋的道路是这副模样，并没有太过敏感的认知，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也在这条下水道里出入多次了。但如今这种过度敏感的感受，让他不能肯定，自己今后是否还能如过往那般习以为常——毕竟，他自认没有洁癖，但也不太喜欢这种恶心厌恶的感觉。